青丘界之十二金人第十七回：虎啸龙吟剑气横（1）

崔绍上楼时看清了印空居住的房号，等进了自己的房间，只等店伴送完茶水、毛巾，就在房门上挂出避客的木牌，然后打开后窗，轻巧翻上屋顶，几个起落来到印空客房的顶部。他一个倒挂金钩，还没伸手叩打窗棂，印空在屋内已经打开了窗，崔绍前脚跃入房内，还没翻身关窗，眼前白影一闪，一只白猫已经先他一步跳进房来，跃上一张凳子，微一打转，已经化成小柔的法身。

三人从洛阳出发，一路上都是这样安排，行事已经非常熟练。崔绍微掩窗棂，偷眼往街上观察，见乡亲已经将谢寡妇劝回了家。小柔来到崔绍身边，略带焦急道：“哥哥，要不要去救人？”

崔绍坐回桌边，用手指蘸了茶汤，在桌子上画画，口中喃喃道：“难道真有会飞的老虎？”

印空坐到崔绍对面，为他倒了一杯茶，接口道：“太史公书曾有记载，周文王求贤临近渭水，曾有非熊非虎的瑞兽入梦，后来求贤遇到了太公姜尚。崔师兄，你说这飞虎会不会……”

话没说完，崔绍摇头道：“绝无可能，瑞兽与人为善，即便遇到了寻常百姓也不会有伤人的举动。听小二说，镇上已经有数人遇害，连猎户都被叼走，这肯定是凶兽、魔兽！”

小柔点头赞同道：“哥哥说得有理！我观察了一下翠岭的地气，本来此山是秦岭的旁支，与太白山、岐山一脉相承，钟灵毓秀，应该是风水宝地。但是今天借着夕阳余晖，我却看出山麓西侧笼罩着一朵血云。虽然还不能确定巢穴所在，但山中有凶兽作祟这一点确凿无疑。”

印空招呼小柔坐下，看着崔绍说：“你是领头的，拿主意吧。”

崔绍看了二人一眼，道：“我的主意就是大家好好休息，不要暴露行踪。”

印空听了沉吟不语，小柔着急道：“哥哥，这样不行啊。如果不清除这些凶兽，周边的百姓就要遭殃了。”

崔绍沉声道：“我们刚到武功镇，人地生疏。这些大虫成群结队，啸聚山林，在没搞清楚状况下，不能草率出击。”

小柔不服气道：“哥哥，我看你功夫越练越精，胆子倒是越来越小了。几只野虎，有什么可怕的，我一个人上山，把他们全部咬死就是。”

崔绍正色道：“小柔！不许乱来！我怎么会怕这些畜生？怕得是这些畜生身后还有更大的阴谋。”

印空给崔绍添茶，道：“说说看，会有什么阴谋。”

崔绍喝了口茶，接着说：“你们想想，我们一路西来，中间遇到过多少怪事？”

印空屈指算了算：“出了洛阳，在孟津玄都观，有人向百姓发放妖符水；在渑池，发现衍道宗的秘密堂口；潼关外的李家庄祠堂里，村民在供奉血色曼陀罗；在临潼……唉，真是不胜枚举。白马寺久在中州，信息不通，这走出来才知道，天下正道式微，邪魔大行其道。”

崔绍点头道：“说得不错。一路来民不聊生，魔影幢幢，如果我们见一个扫一个，耽误时间不说，很可能就要暴露行踪。徐师父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，不论见到任何魔迹，全当作看不见，取得剑门关的宝物送回青丘，才是我们肩上的重任。”

小柔抢白道：“话是不错，明里不做，暗中帮助百姓总是可以的吧。在孟津玄都观，哥哥你半夜偷偷溜进观，将粪水放到符水缸里，还把观主扒光了衣服吊在大树上，我都看见了。还有印空师兄，你还说漏了一处，在华阴那个土财主家，你瞒着我和崔大哥上门化缘，打跑了两个衍道宗骗吃骗喝的教徒。合着你们俩都能去行侠仗义，我想帮一下可怜的寡妇，怎么就不行呢？”

崔绍见印空神色尴尬，低声喝道：“妹子，过分了啊，这么和印空师兄说话。没说不帮，是说要从长计议。今晚不行，这样，明天我们在镇上歇一天，先打探一下周围的情况，看看有没有衍道宗门人出没，商议以后再作道理。今天晚上先不要像以前一样查看四周的地形地貌。就这样安排，不要争论了，乖乖回屋睡觉。”

小柔老大不情愿，撅着嘴应了一声，茶也不喝，化成白猫，顺着窗户跳了出去。崔绍陪着印空喝了两杯茶，心中有事，告辞回屋。他上了屋顶，记挂着刚才拌嘴的小柔，便一溜小跑来到小柔的窗下，敲了敲窗户没有动静，知道小姑娘在和自己怄气，偷偷舔湿窗纸向屋内偷瞧，只见昏黄的灯光照耀下，床上有人蒙头大睡，一头浓密的黑发顺着床沿荡下。崔绍抿嘴一笑，这才回到自己屋内。

崔绍一进屋，吹熄了烛火，一个箭步跳上床，伸手从床头取来了包袱。他手脚麻利，三下五除二就换上了夜行服，蹬上一双软底布靴，轻巧落地毫无声息。这次他不走窗户，而是小心打开了房门，如狸猫一般攀上了房梁，观察四下声息皆无，便顺着房梁蹿出长窗，来到了大街的阴暗角落。

崔绍有个习惯，每次来到陌生地域，第一件事就是仔细观察周边环境。今天进镇的时候也不例外，他将车赶入客栈后门之前，曾经用心记录了镇上的主要道路，刚才听小柔说起翠岭西麓有血云聚集，早已打好了安排好印空和小柔后，自己独自去探山的如意算盘。他艺高人胆大，借着夜色掩藏行藏，七拐八绕，不多时就出了武功镇。

天空月明星稀，凭借多年练功修炼的目力，崔绍夜里也能视物，他轻功了得，又有御剑飞行的本领，上树跃涧如履平地，等到二更天，他已经深入翠岭，渐渐靠近了山林西麓。

越往山里走，崔绍的心中越是吃惊。这翠岭植被茂盛，虽然现在已是寒冬，本应万木凋敝，但因山中地脉中有温泉流转，因此一年四季地气温暖，在温泉四周还有很多长青林木。山林中人迹罕至，猿啼魈鸣不绝于耳，令人闻之胆寒。一路行来，偶然能见到白骨髑髅，皆有猛兽啃食的痕迹，足见店小二所言非虚。

突然面前刮过一阵怪风，风声中传来隐隐的啸声。崔绍心中暗自戒备，足尖轻点飞身上树，抽出护身长剑横在身前，只见山风迅疾，将林中的落叶和枯枝卷得四散纷飞。狂风过后，阵阵虎啸声此起彼伏，从四面八方传来，仿佛山林中的老虎正在围捕什么猎物。

虎性不合群，按理说一山不容二虎，崔绍从没见过一群老虎和睦相处的场面。正疑惑间，蓦地见不远处的林子拐角处闪出一道白影，看大小和老虎相似，它动作敏捷，在林中穿梭，似乎身上还背着什么东西。

这身影是如此熟悉，崔绍险些喊出声来。他手心冒出冷汗，正要跳下树，耳边突然传来两声虎吼，只见两只斑斓猛虎，一前一后将那白影夹在中间，作势欲扑。

关中地区的老虎体型本应比燕赵地区的虎类稍小，但这两只老虎，却比崔绍见过最大的老虎体型大了三分之一。它们体脂肥厚，牙尖爪厚，一根尾巴绷直宛如铁棒，其中拦住白影去路的老虎眯着一只左眼，脸上和肩胛骨上现出几道抓痕，正在滴出黑红色的血液。它虽然受了伤，但反而激发了野性，弓腰塌背，一声低吼，当先扑向那白色的异兽。白色异兽毫无畏惧，跃起身形，钢爪在一株松树上点过，身子空中一个转折，尾巴扫出，在猛虎的脖颈处重重打了一记。那猛虎皮糙肉厚，虽然没有受伤，但头脑一阵眩晕，落地打了个滚，悻悻地站起，围着异兽转开了磨盘。

这异兽生就八尾，正是青丘公主小柔的灵身。它轻轻将背上的一个男孩放在一棵树下，向前跃出，八条尾巴如孔雀开屏一般展开，尾端的天目炯炯而视。两只斑斓猛虎被天目罩定，身形也发生了变化，只见它们从地上人立而起，头上和胸腹上的毛皮褪开，现出人形来。那个头面受伤的“虎形人”抖了抖手中的钢鞭，喝道：“何方妖怪跑到翠岭撒野！虎王大人的血食你也敢抢！快把你从黑风洞里偷盗的东西交出来！”

小柔将尾巴收起，变回法身，举手间用一块白纱遮住颜面，冷笑道：“魔虎就说魔虎，还想称王称霸！你们吃人不吐骨头，四处祸害百姓，遇到姑娘算你们倒霉。”

虎形人气得哇哇大叫，一个抡钢鞭，一个挥舞虎爪钩叉，分左右扑了上来。小柔不慌不忙，从腰间取出银链长鞭，鞭锋所指，正对拿钢鞭的虎形人咽喉，那虎形人见势不妙，一个翻滚躲开，身化虎形蹿到一棵树后，偷眼观瞧见小柔银鞭一卷，缠住了同伴的钩叉，趁另一个虎形人用力争夺时，运巧劲手腕一翻，将他掀出一丈开外，身体重重地撞在了一棵大树干上。

化为猛虎的虎形人察觉小柔寸步不离那个躺在树下昏迷的孩童，想出了一个坏主意，它趁着小柔继续攻击同伴，悄无声息地转向下风头，跃上一块大青石，测算了一下距离，一个泰山压顶，从侧面扑击小柔，等小柔被迫侧身躲避，再出铁尾横扫小柔腰间，等小柔来揪自己尾巴的时候，它又突然转了个方向，转身向树下的小男孩扑了过去。

这招声东击西确实大出小柔的意料之外，她刚想甩出银鞭阻止魔虎伤人，另一个虎形人却挺着兵刃从身后攻击而来，紧紧缠住小柔让她无法分身。眼看魔虎就要叼住小男孩的脖颈，斜刺里突然冒出一人，怒吼一声，手中一根镔铁禅杖直击魔虎的天灵盖。那魔虎也算心狠手辣，知道小柔来了同伴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，将头颅侧开，用肩膀硬扛对手的铁禅杖，“篷”的一声响，魔虎只觉得肩膀骨痛欲裂，但它咬紧牙关不去理会，身子仍然向小男孩扑去，打算拼命也要抓住男孩，让小柔和她的同伴投鼠忌器，自己才能全身而退。

这魔虎算盘打得不错，可惜螳螂捕蝉、黄雀在后，眼看就要将小男孩叼住的一瞬间，树梢上不知何时吊下了一条绳钩，钩住了小男孩的腰带，闪电般地将孩子拉进了浓密的树冠中。魔虎扑得过猛，收势不住，一口咬在树干上，门牙好悬没被崩掉。它气急败坏地刚抬起头来，眼前寒光一闪，两道寒光直插进双眼之中，疼得它摔倒在地，蜷身打滚。这时另一个穿着夜行服的黑衣人从后赶上，手中沉重的镔铁禅杖当空劈下，不偏不倚正中顶门，好可怜！砸得魔虎脑浆迸裂，哀鸣一声早已气绝。

另一个虎形人心胆俱裂，虚晃一招就想逃之夭夭，小柔单掌劈出，天狐九尾功直接击中他的后背，虎形人被这股大力贯上了半空，一头撞在山石之上，七窍流血，眼见追随他的兄弟去了。

手持禅杖的夜行人伸手探了探魔虎的鼻息，确信已经死去，这才摘下面罩，道：“小柔姑娘，好危险啊，你怎么单独行动也不告诉我。”

话音未落，树梢轻轻一晃，崔绍抱着小男孩稳稳落回地面，摘下面纱，笑道：“好啊，你们俩嘴里说我是领头的，却又把我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，认打还是认罚，说吧。”

小柔查看小男孩平安无恙，嗔道：“你自己行事不公，还有脸说我们。你自己说今晚要好好休息，转脸就独自行动，当头儿的说话不算，休想罚我！”

印空挠着头皮，接道：“此话有理。我本来好好在房中睡觉，被某人粗手笨脚惊醒，我们曾经有约，相互照应、有难同当。所以才偷偷跟在身后，只是不知道小柔姑娘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，居然捷足先登，救下了乡民，佩服、佩服！”

崔绍带着二人草草处理了虎形人的尸体，然后背起小男孩下山，口中道：“小柔妹子，你好本事，竟然给我来了个金蝉脱壳。你床上的那头秀发是怎么摆出来的，果然以假乱真。”

小柔“噗嗤”一笑，掩嘴道：“我是狐狸大仙啊，这种寻常变化有什么难的。离开镜花司的时候，师姐给了我很多宝物，其中有一个‘替身娃娃’，就是按照我的样子做成的木偶，只要按照师父传授的法术略加变化，就能变出一个等身大小的替身来。别说你在窗外偷看，就是来到眼前，也看不出任何异状。”

印空在一旁道：“原来我们三个人中，倒是小柔姑娘最先违反约定，师兄要罚，先罚小柔姑娘。”小柔急道：“印空师兄你怎么这样？原来我一直以为你是正人君子，没想到也是个遇难先求自保的小人！哼，不理你了！”

印空笑而不答，崔绍只好和稀泥道：“小柔不尊号令，有错在先，罚你回去帮我和印空师兄把换洗的衣服洗了。有没有意见？”小柔哼了一声，不服气道：“洗就洗，反正平常也是我洗。”

崔绍讨好道：“本特使赏罚分明，小柔行侠仗义，从虎穴中救下了乡民，叫什么来着？”印空在一旁提醒道：“锁儿。”崔绍咳嗽一声，接着说：“对，锁儿，这就是大功一件！功过相抵，衣服就不用洗了。印空啊，你不听号令，私自外出，还跟踪本特使，居心不良。罚你将我的衣服尽数洗了，你可服气？”印空翻着白眼嘟囔道：“责己宽，责人严，我看你就是想偷懒让别人帮你洗衣服。”崔绍斜眼看天，撇嘴道：“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嘀嘀咕咕，似乎对我有所不满？我记起来包袱里应该还有两双忘记洗的袜子……这个这个”印空一听大惊失色，垂手道：“我服气，没有不满，衣服我洗，袜子还是留给特使你自己处理吧。”

小柔笑地捂着肚子，半天才缓过来劲来，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，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，对崔绍说：“哥哥，被你一搅和，差点忘了正事。刚才我摸进了贼窟，先打晕了两个守卫救出了锁儿，然后顺手牵羊，从桌案上的一个匣子中顺了这封书信出来。可能是取信的时候碰到了机关，惊动了这两个小头目，他们这才紧追我不放。看来追血食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，抢回重要书信才是正章。”

这时三人已经来到了镇口，崔绍蒙好面纱，找来凉水喷醒了锁儿，锁儿开始惊慌失措，等听崔绍说明原委，又回忆起白天被老虎叼走的情景，再看到自己已经回到了武功镇，当真是劫后余生、喜极而泣。崔绍再不多话，递给他一小袋铜钱，然后跃上房顶飘然而去。锁儿捧着铜钱，向着崔绍远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，然后急急忙忙地向家中奔去。

崔绍三人回到客栈，聚集在小柔的房中，打开书信仔细研读。不看则已，看完后不由面面相觑。原来这些虎形人其实是大魔天的黑虎氏族中精选出来的战士，头领名叫金翅山君。从魔灵通道来到神州已经有半年多了，金翅山君奉了出尘子的号令，统领着五十名下属占据了翠岭，封锁了长安通往汉中的交通要道。这些黑虎氏族的士兵变化成虎形后行动敏捷，能一夜奔袭数百里，金翅山君更有飞天遁地之能。写这封信的人名叫齐万年，是盘踞在陇右一带羌氐族的领袖之一。齐万年不服晋朝的统治，趁晋朝朝政腐败，剥削百姓加剧的机会，煽动羌氐部族起兵攻击各个州县，几个月间已经聚集起流民十多万人。

齐万年狂妄称帝，向朝廷提出割据自治的要求。朝廷派出赵王司马伦前来镇压，司马伦先是占据优势，收复失地后屠杀了大批羌氐流民。后来不知为何，司马伦上书朝廷告病，贾皇后背后操弄，将他调回了洛阳，另派梁孝王司马肜都督关中军事，率领安息将军夏侯骏、建威将军周处率大军平叛。齐万年对司马肜和夏侯骏毫不畏惧，唯独听说老将军周处领精兵逼近，惊惧不已。他率领七万人控据梁山，不敢出击，重金聘请衍道宗太白分舵的堂主吴道通为军师。吴道通唯恐自己的力量不够，便请齐万年修书，自己加了附页，一并送到翠岭，请金翅山君出山相助。金翅山君碍不过吴道通的面子，带着四十名属下赶往梁山，留下了两个小头目看守老巢黑风洞。金翅山君刚刚离开翠岭，小柔就擅自上山救人，误打误撞趁虚进入了黑风洞，盗走了齐万年写来的书信，两个黑虎族战士书信没夺回来，反而被崔绍三人击杀，这些都是金翅山君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。